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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哈研究中心=小貂炖蘑菇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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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工作室的父亲/本命画手是@illatte


小貂炖蘑菇工作室给大家拜年了🙆🏻

德哈丨阿喀琉斯之咒(上)

本文收录2021德哈研究中心《Masquerade/假面舞会》

written by  @Ferret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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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拉科·马尔福仍清楚记得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中了诅咒的场景。

起初只是非常细微的征兆——写字时莫名出现在羊皮纸上的白色粉末、衣袖上掸不掉的浮灰、明明已经用清洁咒清理过许多遍却总是落上细灰的桌面。

后来——大约是预言家日报宣布霍格沃茨重新开学的那几天,他像往常一样在客厅和他的纯血老同学们喝下午茶,在诺特对魔法部无休止的抱怨声中见缝插针地思考着父亲即将面临的庭审,潘西忽然指着他扣在茶杯沿的大拇指惊呼起来。

“德拉科,你的手!”

诺特和布雷斯停止对话转头望过来,德拉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然后他才明白潘西的意思。他的手指就像被太阳曝晒过的沙堡,糖霜一样的灰白色粉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扑簌簌往下掉,最后落到半透明的红茶表面,在眨眼之间就溶进水里消失不见。

他在风化。字面意义上的,风化。

“这是皮屑吗,德拉科?”诺特皱起鼻子看了半天,向德拉科投来一个堪称缺德的讥笑,“你多久没有洗澡了?”

“你在开玩笑吗,西奥多?我打赌德拉科一天洗澡的次数比你们这群人一周加起来的总和还多!”潘西尖着嗓子说道,她的声音充满了深切的同情,“噢,可怜的德拉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病了呢?”

“谢谢关心,潘西。”德拉科举起自己的手,他的指尖泛着一层淡淡的青灰色,像是一块营养不足的树皮,“不幸的是,我也是刚刚才发现这件事。”

“哦,可怜的德拉科。”诺特学着潘西的语气夸张地叹气,他在这方面总是缺少必要的同理心,“或许你该考虑少洗几次手,你的洁癖正在腐蚀你。”

“不敢相信你们叫自己纯血统巫师。”最后布雷斯慢悠悠地开口,“这不是自然的疾病。这是诅咒。”

“朋友们,感谢你们为了点亮气氛的可爱尝试。”德拉科记得自己假笑着把茶杯放回去,“我想这个小小玩笑就到此为止吧。”

但是没有人说话。潘西瞪着眼睛看他,像是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诺特的眼珠在他们三个之间来回打转,似乎等着有人率先叫停这场玩笑。布雷斯收起茶杯,理了理衣服,肃穆的表情仿佛在参加德拉科的葬礼悼念会。

“怎么?”德拉科感到久违的恐惧顺着他的脊柱攀上他的四肢。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布雷斯用难得一见的抱歉眼神盯着他,“我认为这是一个诅咒。最凶恶、最古老的家族血咒。”

潘西捂住了嘴,诺特打翻了茶杯,布雷斯拍了拍他的肩,说了一句“我很遗憾”。就是在这一刻,德拉科知道自己的人生彻底完了。

如果这是一个能让布雷斯·扎比尼对他说出“我很遗憾”的恶咒,他必定活不到第二年的春天。


***


如果有什么能够让德拉科·马尔福这样的人发自内心想要放弃自己的纯血统身份,那位没鼻子的黑魔头都只能排在家族血咒之后。

家族血咒,顾名思义,就是从家族中某一支血脉上传递下来的诅咒。它可能是先天性的遗传疾病,也可能是你祖先的仇家施加在你整个家族族谱上的诅咒。比如说,你平平安安长到十八岁,但是突然变成了一块木头,仅仅是因为一百年前你的某位曾曾曾祖父无意间变走了他邻居花园里最漂亮的那棵橡树。

家族血咒就是这样一种不讲道理的恶咒。它有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名目,出现得很随机,却无一例外棘手异常,即使圣芒戈医院最高级的解咒师也束手无策。

魔法是一种讲究平衡的能量。通常来说,只要你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你就可以创造出同等强大的咒语,足以让你死对头的后人世世代代活在血咒显形的恐惧里。

当然,随着时代变化,越来越多的巫师开始和麻瓜通婚,家族血咒这样的古老魔法也逐渐从历史舞台隐退。只有纯血统家族——非常不幸地,因为其成员与古老魔法的密集联系,仍然拥有着最高的家族血咒死亡率。

德拉科·马尔福一直以为自己的家族是一个幸运的例外。

是,他出生在一个以黑魔法和恶咒为荣的家族。但他以为,姓马尔福的人起码不会不谨慎到被人下血咒的程度。

——现在,从他正在缓慢解体的手指来看,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

“你必须救我。”德拉科斩钉截铁对布雷斯说,“斯莱特林不会抛弃同伴。”

“感谢你对我解咒能力不切实际的猜测。”布雷斯冷静地说,“但很遗憾,我帮不了你。”

“为什么?你的历任继父难道不是都死于……”潘西吞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不当指控,“我是说,你的母亲不是非常擅长血咒吗?”

布雷斯只是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然后将魔杖收进自己的口袋:“为什么不问问你的父母呢,德拉科?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你的家族历史了。”

——就好像他父母现在的烦心事还不够多似的。

战争结束后,他父亲就陷入了纷至沓来的麻烦中,显然马尔福家族的财富并不能再一次让他从食死徒的指控中全身而退。而他母亲则忙于处理她姐姐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的遗产问题,同时还要应付威森加摩随时的传召。他们两个现在需要听到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中了致命的家族血咒。                                                                                                         “我自己解决。”德拉科心烦意乱地从扶手椅上站起来,他握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灰色的指印,“现在,请体谅一个被诅咒之人的心情——回家去,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下。”

“德拉科……你确定你要一个人待着吗?”潘西深色的眼睛里充满忧虑,“我是说,其实血咒并不都是致命的,或许你中的是那百分之零点一的意外呢。”

“如果你失败了——我只是说万一……”诺特说,“我能要你房间里那个蛇头雕像吗?”

“滚出我的房子!”

“好的。”


***


在整个庄园只剩下他和他悲愤到无处安放的情绪时,德拉科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他从父亲的书房里找到通往家族物品陈列室的咒语,然后找到了挂满了整整两面墙的马尔福家族历代成员画像框。

“你们之中有一个人害我变成了这样,现在我需要一个解释。”他举起一根以极其缓慢速度风化的手指对着面前那一排窃窃私语的白金脑袋说,“我不在乎你们是我的祖先还是别的什么,我会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得到我的答案。”

“年轻人,注意言辞。”一个中世纪装扮的马尔福拖声拖气地开口,“你不尊重的态度正在对我们尊贵的姓氏造成严重的玷污。”

“我是马尔福家族最后一任继承人,如果你们不解决我身上的家族血咒,我很怀疑以后还有没有这个‘尊贵的姓氏’。”德拉科抱起胸,烦躁地敲了敲魔杖。魔杖的顶端冒出了几颗零星的火花。这是他母亲的旧魔杖,用起来总不如他原来那根顺手。

画像里的白金脑袋们议论的声音又更大了一些。“家族血咒?真是丑闻!”有人露出嫌恶的神情。“是莱斯托伊吗?我听说他在法国的时候欠下了很多债。”有人小声猜测。“不是我!我说了很多次!我已经把这些事处理好了!”一声气急败坏的反驳。“那就是尼古拉斯,我早觉得他粗野的行事风格迟早招来祸害。”有个冷冰冰的声音说。“不要栽赃给我,布鲁特斯,你才是我们之中更邪恶的那个!”他旁边的画像怒骂道。

“停下!”德拉科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无名怒火从他胃部升腾而起,“我说停下!你们这群不知检点的老东西!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宿怨!如果十分钟之内我得不到一个名字,你们都要给我滚去壁炉里和火焰陪葬!”

争吵不休的画像们终于消停下来。

“描述一下你的症状,年轻人。什么时候开始的、严重程度、表现性状……诸如此类的东西。”一个瞳孔发白的马尔福开口,德拉科模糊地记起他是维多利亚时期的某任家主,十分沉迷研究古老禁术,最后被一个出错的咒语夺去了视力。

“呃……实际上我是今天才发现的。不痛不痒,唯一的症状就是我的手指在不停掉灰。”德拉科想了想,又迅速补充一句,“但是这不代表问题不严重!”

“躯体粉末化……症状轻微……”盲了眼的那位马尔福先生自顾自嘟哝了几句,“请原谅我的直接,年轻人,你对古典咒术的了解有多少?”

“古典咒术?”德拉科努力在他对魔法史昏昏欲睡的记忆中搜寻关于这个词汇的信息,“不,我不认为我对这方面有太多了解。”

“很可惜,非常可惜,现在的年轻人对古典咒术的轻视正在毁掉我们赖以生存的魔法传承。”盲眼马尔福摇摇头,“你应该去了解一下,那是我们的同类仍与诸神有着直接联系的时代……我敢说那才是巫师们真正的黄金年代……麻瓜为我们造神庙,尊敬我们,将我们的话奉为神谕……那时我们得到真正的尊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躲藏藏……”

盲眼马尔福喋喋不休讲着几千年前巫师们在地中海沿岸创造的辉煌,几个看起来起码有五百年以上历史的白金头像频频在木框里附和着点头。

“我不明白这和我现在的状况有什么关系。”德拉科不耐烦地打断他,“除非你说的古典咒术能救我的命,否则你现在多说的每一句废话都是在消耗我的生命。”

“不,年轻人,古典咒术不能救你。相反,它是让你变成这样的原因。”盲眼马尔福严肃说道,“虽然难以置信,但我相信你中的是失传已久的阿喀琉斯之咒。”

“阿喀琉斯之咒?”德拉科皱起眉头,“这他妈是什么?你不能直接给我一个解法吗?”

“年轻人,血咒之所以叫血咒,正是因为施咒者用鲜血甚至生命作为代价布下的诅咒。它的精妙和残忍绝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小打小闹可以比肩的,那是真正高深的黑魔法艺术。”盲眼马尔福灰白无神的瞳孔里几乎要闪出光芒,他拍了拍自己袍子,走向画框背后深不见底的通道,“我很想说我能帮你,但归根结底,我也只是一张挂在墙上的画像而已。”


***


在翻遍马尔福庄园图书馆里所有关于“阿喀琉斯之咒”与“古典咒术”的相关记载之后,德拉科不得不遗憾地承认,这是一个他无法独立解决的难题。

首先,根据他快速而粗浅的了解,古典咒术是一种已经完全失传的古老诅咒,通常作用于违背誓言的某一方本人或是子孙后代身上。施咒者往往以某段广为流传的传说为力量之源,附加以施咒者自身的怨念,最终创造出一种能量强大的血缘咒语。咒语表现形式千变万化,每一个的效果都不尽相同,也因此没有统一的解法。而德拉科所中的阿喀琉斯之咒——很不幸,就是其中一种。中咒者开始只会像德拉科一样出现粉末状的皮屑,但不到数月这种症状就会加速扩大,到了最后,他就会像这个古典传说主人公的结局一样,完完全全化成粉末。

简单来说,他很快就会死,而且会以非常不讲道理的方式死去。

德拉科不想死。看在梅林的份上,他挺过一场该死的战争可不是为了在某个随机的下午死于他某个邪恶祖先留下的血缘孽债里。如果连最邪恶的阿瓦达索命咒都能被打败,他没道理相信这世界上会有没法被解开的恶咒。于是他再一次召开了客厅茶会。

“我相信你们知道我要说什么。”德拉科拿起茶匙敲了敲杯沿,他给自己的双手套上了一双白色的手套,或许是因为心理作用,他仍然觉得那些代表着他身体组织的粉末在透过手套布料间的缝隙往下漏。

“这么快就要宣布遗嘱了吗?我很抱歉,我的朋友。”诺特充满遗憾地看着他,“我想让你知道的是,我有一个远亲也得了家族血咒,但是他成功活到了第三个月,你也不要太悲观。”

“噢,德拉科。”潘西的声音已经掩盖不住心碎,“我会怀念你泡的茶。”

“你应该知道那是家养小精灵的杰作,潘西。”布雷斯冷静地说,“我建议你把眼泪留到魔法部颁布那个可笑的家养小精灵平权法案之后。”

德拉科深吸一口气,按捺住自己冲他们施恶咒的冲动,然后把茶匙端正地放在瓷盘右边:“谢谢你们的关心,但我还不准备英年早逝。长话短说,我需要你们帮我了解一切与‘阿喀琉斯之咒’有关的信息。”

“古典咒术?”布雷斯饶有兴趣地挑起一边的眉毛,“这可够棘手的。”

“谢谢,布雷斯,我们已经听够了你的悲观主义。”德拉科假笑一声,望向另外两个人,“还有什么新的观点吗?”

“阿喀琉斯……”潘西陷入沉思,“那个荷马史诗里的英雄?我看过几页,还挺有意思,他不是和谁打架惹怒神明最后死了吗?”

“我不知道你竟然还读麻瓜的东西。”诺特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容,“下次魔法部来搜查你的屋子,你或许可以拿这个当作你的无罪辩护。”

“荷马史诗显然是巫师的作品,没有麻瓜能达成那么伟大的成就。”布雷斯纠正他们。

“朋友们,”德拉科叹了口气,已经开始后悔自己草率的交友决定,“我把你们叫到这里不是为了开古希腊文学研讨会的。”

“如果能确定是古典咒术,我倒是有点想法。”布雷斯说,“你听说过美杜莎诅咒吗?”

很好,又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古希腊典故。为什么巫师们总要在这些老到没有人在乎的废纸堆里寻求力量之源呢。德拉科完全忘记了他暗自辱骂的正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家族传统之一,他只感到自己的额头在突突直跳:“不。我相信我没有。”

“好吧。总之你只需要知道格林格拉斯家曾经有人中了美杜莎诅咒,但是最后她活下来了。”布雷斯耸耸肩,“这就意味着这种咒语并不是完全不可解的。”

“我就知道!”德拉科一拍大腿,“告诉我她是怎么做到的。”

“说到底这是一个血咒,德拉科,就算它们听起来噱头再大也是一样。”布雷斯说,“找一个人,放他的血,然后把咒语转移到他身上,就这么简单。”

“可是,如果把咒语转移了,那个人会死。”潘西提出质疑,“你不觉得这个方法很野蛮吗?德拉科会惹上大麻烦的!”

“当那个人是你仇人的时候就不会了。”诺特说道,“魔法是平衡的艺术,有偿就有还。德拉科的先祖欠了别人的债,有人欠了德拉科的债,此债还彼债,这是一个平衡。法律司也管不了自然的法则。”

“事实上,仇人的鲜血是血咒元素中成功率最高的一种。”布雷斯撇了撇嘴,看向德拉科,“怎么样?有什么欠了你债的人吗?”

德拉科陷入了沉思。然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小圆桌上的《预言家日报》头版。

《霍格沃茨开设八年级,入学准则争议重重》

《两次幸存于死咒的男孩:哈利·波特情感专访》

《威森加摩审判在即 卢修斯·马尔福现身魔法部形容憔悴》

《返校重读八年级?救世主以身作则力挺母校》

“或许吧。”德拉科端起茶杯冷静地抿了一口。

***

严格来说,哈利·波特并不能算是德拉科的仇人。

童年死对头——是的。看不顺眼的老同学——没错。全霍格沃茨最讨厌的人——无可争议。

他们之间有许多算不清楚的债。就拿最近结束的那场战争来说,他在马尔福庄园放了波特一马——这算一笔。波特又在有求必应屋将他拉出火海——又是一笔。而他的母亲又在随后为他的假死做了伪证——功勋卓绝的一笔。更别说他们两个在过去长达六年互相怨怼的时间里害对方进了多少次医疗翼。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因素。最关键的点在于,哈利·波特还欠他一根魔杖,一根被他强行夺取,最后在五月那场世纪对决中打败黑魔王、彻底扭转了战局的魔杖——他的山楂木魔杖——这是生命之债。

“你疯了。”诺特第一个看出他的想法,他的神情由看戏转为了恐惧,“那可是哈利·波特!”

“我觉得你需要再思考一下,德拉科……”潘西小心地说,“你家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试想一下魔法部发现你想杀了他们的宠儿,他们会很乐意把你关进阿兹卡班的。”

“他不会死。”德拉科打断了他们,“他是一个可以从阿瓦达索命咒下存活两次的人,你们见过这样的人吗?”

“你听起来就像是他的粉丝。”诺特说,“你还记得你花了六年试图说服每一个人他只是一个沽名钓誉的冒牌货吗?”

“是五年,谢谢。”德拉科纠正他,“现在我们都看到他的能力了,很显然这个世界上能够杀了他的咒语还没被创造出来——而他与我又恰好有一些债务关系。”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也是不可能的。”就连布雷斯也露出不赞许的神情,“你们以前的关系就已经够糟了,你觉得在经历这些事情后他们的天选之子还会给你靠近他的机会吗?”

德拉科挥了挥自己正在往外噗呲乱冒火星的魔杖,已经冷却的红茶又重新冒出腾腾热气。他拿起报纸抖了抖,把印了“返校重读八年级”的硕大标题展示给他的朋友们。

“我不用他给我机会。”德拉科说,“霍格沃茨已经把这个机会拱手送到我面前了。”


***


哈利·波特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坐在霍格沃茨的列车上。

在霍格沃茨大战结束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重新看见那天夜晚纷飞的绿色咒语和倒在他面前的尸体。

他从来没认真想过自己离开霍格沃茨以后的人生,他前十七年的人生都是在为了战斗做准备,邓布利多教会他如何面对战争,但却没有教他如何面对战争之后的东西。

比如,幸存下来的人该如何继续生活。

傲罗司给哈利发来了邀请,预言家日报的羽毛笔追得他喘不过气,他走到哪里都会有巫师追着他索要签名。每一个人都希望他继续扮演他们的大英雄,但哈利只想消失在无人的角落里睡个好觉。

于是他回到了格里莫广场,他记不清自己在里面待了多久——几个星期,或是几个月。他拒绝见任何人,只有罗恩和赫敏来断断续续陪他住过一段日子——但他们也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所以很快就走了。等到他闭上眼终于不再会看见绿光的时候,他给金妮写了封信,十天以后他得到了回信,却不是他以为的答案。

“我不认为我们的关系应该继续下去了。”她这样写道,“你、罗恩、赫敏,你们三个才是真正的伙伴,你明白吗?我不想总是在原地等你了。总之,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哈利,但也仅仅只适合做很好的朋友。”

哈利原本以为罗恩会生气,没想到他只是耸耸肩,说哥们,在巫师棋里,如果一种走法试了几次都不成功,那么或许从一开始这个方法就是走不通的。

在十七岁的尾巴,赫敏从澳大利亚找回了自己的父母,罗恩帮乔治重新经营起笑话商店,哈利·波特打败了这世界上最邪恶的巫师,同时也失去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去享受生活。”每一个人都在对他说,“你才十八岁,你可以做任何事情。”

他不知道该怎样和别人解释。一个擅长生存的人或许并不擅长生活,显然除你武器并不能除去一个人在骤然失去生活目标以后整天昏头大睡的头痛。

“哥们,我们会支持你的一切决定。”罗恩说,“无论你想做什么。”

“直接进入社会当然是个不错的选择。”赫敏说,“但是,你知道,你永远可以选择回霍格沃茨。”

“或许是骚扰虻,我最近又看到它们了,和爱尔兰小矮妖混在一起。”卢娜推着五颜六色的新眼镜歪头看他,“总之,祝你好运。”

于是他选择了回归七年以来他最熟悉的事情。他收拾好箱子,像十一岁那年一样穿过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再一次踏上了霍格沃茨特快列车。

当拉开车厢门看到他的两位好朋友时,他几乎产生了错觉,就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从前的轨迹,只不过这一次不再会有战争的威胁,他终于可以完完全全享受属于自己的学业生活。

他没想到的是,重新回到从前的轨迹并不只是霍格沃茨列车和穿梭在包厢之间的巧克力蛙。

德拉科·马尔福拉开他们的包厢门,抱着一根魔杖斜倚在门栏假笑着看他。

“你果然回来了,波特。”

哈利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在那一瞬间应激性地竖了起来,罗恩捏着魔杖迅速从车厢角落里跳起来,赫敏瞪着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三个。

很好,德拉科·马尔福的例行列车“问候”,一如他们从十一岁到十五岁的每一年。

“别那么紧张,韦斯莱。”德拉科慢条斯理拨开罗恩指着自己的魔杖,哈利这时才注意到他不知何时戴上了白手套,“我只是过来打声招呼。”

“你又想做什么,马尔福?”罗恩咬牙切齿地说,“你要是以为现在讨好我们可以给你父亲减刑的话……”

“我不想。”德拉科打断了他的话,“他罪有应得,我只希望他从威森加摩出来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这下连罗恩也瞪着他说不出话来了。

“如果你是为了你的旧魔杖,”哈利清了清嗓子,说道,“魔法部认为那是重要证物,我已经把它移交给法庭,等到他们检查完毕……”

“不用。”德拉科说,“我现在这根很好。”

他手上的魔杖不合时宜地蹦出几颗火星子,他面不改色把魔杖往巫师袍里一收,然后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再度对哈利扯出一个假笑:“总之,好好保重,波特,我们可不想看到巫师界的大英雄因为血糖过高英年早逝,是不是?”

说完这句话,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堆满了餐桌板的零食,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摆摆手扬长而去了。

包厢门大敞着,冷风透过半开的窗飕飕吹进来,罗恩愣了半天,终于转过身看着哈利和赫敏说道:“他是在讽刺,不是在真的关心哈利的健康,对吧?”

赫敏对此毫不在意,她把装在包里的书拿出来摊在桌子上,随口说道:“别管他了。谁知道呢,或许他突然决定做个好人了。”

就好像马尔福的字典里有“好人”这个词似的。

哈利沉默着拆开一包巧克力蛙,邓布利多的卡片冲他和气微笑。“我觉得没那么简单。”他手心的巧克力蛙挣扎着往罗恩的方向跳,被后者一把按住递了回去。

“反正战争结束了,他也没有新的黑魔王可以投靠了。”罗恩嚼着一颗多味豆含糊不清地说道。接着他痛苦地皱起眉头:“见鬼!是洗发水味的,好恶心!”

霍格沃茨的火车隆隆碾过铁轨,哈利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脑海里想的却是马尔福说的那些话。他不认为他和马尔福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互相问候的程度,那马尔福这个举动又代表了什么呢?难道马尔福对他有所企图吗?可是战争已经结束了,他很确定他对马尔福家族而言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古典咒术?这是什么?”旁边的罗恩转眼已经将这个小插曲抛到了脑后,开始探着头饶有兴趣地研究赫敏摊在桌上的书。

“魔法史下面的分支课程,专门为想要进傲罗司和圣芒戈的学生开设的新课程。”赫敏神采飞扬地对他解释道,“我问过麦格教授,她觉得这门课对我来说意义不大,毕竟我想进的是法律司,但是我想多了解一些知识总是有益无害的……”

罗恩向哈利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鬼脸,哈利笑了起来。


***


列车停靠在站台的那一刻,哈利感到一阵不合时宜的安心感。

战争才过去不到半年,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抗拒回到这里,但是现在看来,真切回到灾难的发生地比在想象中一遍遍被它折磨容易了太多——更何况霍格沃茨对他而言远不止是一个“灾难发生地”,这里也是他第一个愿意称之为家的地方。

经过走廊的时候罗恩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修复咒抹去了战争存在过的痕迹,哈利模糊地想起在这里他们目睹了弗雷德的死亡。他转过头想要对罗恩说点什么,但赫敏已经安慰性地握住了罗恩的手,罗恩感激地冲她微笑了一下,无言的默契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筑起一道墙,哈利才发现其实自己并不需要说什么。

活着。感受。这样就很好。

安置好行李之后,哈利和罗恩重新回到了大礼堂。赫敏比他们的速度更快一点,当他们到达的时候,她正在教室桌旁和麦格教授交流着什么。“肯定是新课表,她在火车上就说个不停。”罗恩小声告诉哈利,神情中隐隐透露着骄傲,“她真的很聪明,是不是?”哈利扫视了一圈大厅,欣慰地看到他的大多数朋友都选择回到了学校。不过,斯莱特林和拉文克劳的桌子空了许多,许多高年级学生都选择了休学,毕竟发生了一场战争,回归学校也不再是每一个人的最理想选项。

——这就是为什么他不能理解马尔福会戴着一双白手套坐在斯莱特林餐桌最偏远的角落条斯理切苹果派。

“你觉得他真的有那么喜欢上学?”哈利终于忍不住问罗恩,“那个手套又是怎么回事?”

“谁?”罗恩嚼着鸡腿含含糊糊地抬起头来,他已经全身心沉浸到了和食物缠斗的乐趣之中,“噢,你说那雪貂?”

“是啊。如果我是他,我不会回来,不是吗?”哈利说,“他没有朋友,他不缺钱,他在学校很不受欢迎,他回来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还有那个见鬼的手套,他以前会戴手套吗?”

“也许打官司让他们家输光了财产,让他终于明白接触正常社会的重要性了。”罗恩讽刺地冷哼一声,“只要他不来招惹我们,他就算是头上顶了一只炸尾螺我都懒得理他。”

“你们在说马尔福吗?”迪安插了一句,“我刚刚路过斯莱特林那边的桌子,他们都猜他回来是为了钓个斯莱特林的纯血统小妞回去,家族立场中立的那种,可以洗清他们家的那些破事。”

“迪安!”赫敏皱起眉,“你对女生的用词很不恰当!”

“抱歉。”迪安吐了吐舌头,“我只是复述那边的原话。”

“不是吧!马尔福?他甚至有过女朋友吗?”罗恩笑得几乎要噎住自己,“就好像真有人能看得上他那瘦胳膊似的!”

哈利抬眼望向那张桌子,德拉科正在和格林格拉斯姐妹低声交流着什么,他不停拨弄着自己的白手套,神情和平时很不一样。那种漫不经心的傲慢几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就好像他真的在很认真聆听对方说的话。这不正常。哈利想。马尔福绝对不可能在生命没有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丢掉他可笑的自尊。他一定是在图谋什么,不是婚姻……他相信马尔福家族的财富还不至于让他沦落至此。一定有什么更大的事情。他要给那两个可怜的女孩下诅咒吗?就像六年级他对凯蒂·贝尔做的那样?那双手套底下又藏了什么呢?能够让黑魔法势力卷土重来的阴谋?

“格林格拉斯家族是什么样的?”哈利忽然问道,“我觉得她们有危险。”

“哈利,你太敏感了,他或许不是好人,但他不会蠢到在这种时候惹出是非的。”赫敏叹了口气,褐色的眼睛担忧地投向哈利,“说真的,你该松下那口气了,战争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即使是马尔福也需要正常的生活和社交,或许你不用……”

哈利埋头往自己的嘴里送了一口南瓜汁,赫敏的嘴依旧在他眼前快速地张合,但他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很远之外。他满脑子都被“马尔福的阴谋”这几个字占满了。不正常。马尔福的一切都不正常。而他则必须找到这个不正常的根源,然后阻止它、粉碎它,就像他过去几年粉碎的每一桩黑魔法阴谋一样。

哈利吞下南瓜汁,又往斯莱特林的长桌方向看了一眼,马尔福似乎已经结束了对话,正撑着下巴坐在角落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他们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马尔福扯出了一个挑衅意味十足的冷笑,然后转开了目光。南瓜汁顺着哈利的喉咙滑下去,甜腻的浓稠感涌上来,他清了清嗓子,忽然站了起来。

“波特先生,分院仪式就要开始了,你最好还是坐回去……”麦格教授在前面敲了敲杯子,礼堂中的交头接耳声更大了一些。哈利没有理他们,突如而来的举动令他吸引了更多的目光,但是他不在乎,反正从进门到现在半个礼堂的人都在偷偷摸摸打量他。

“你到底在干什么?”哈利的脚步停在斯莱特林长桌前。

“吃饭,社交,正常生活。”德拉科似乎是早就知道他会走过来,慢悠悠地拿起餐巾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然后抬起眼看向哈利,“显而易见。”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哈利按耐着自己越过桌子揪住他领子的冲动,“我问你,你回来的目的是什么——我知道你一定有!”

“瞧瞧,有些人还没有当上傲罗就迫不及待施展他无处安放的掌控欲了,是不是。”德拉科偏了偏头,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冰冷的讽刺在他的字句中流转,“假设,我说我的邪恶目标是你,你要怎么做?杀了我?还是充满浪漫英雄主义般当场自尽以绝后患?”

“马尔福,我警告你……”哈利捏紧了拳头。他没有任何证据,但是他就是知道有些地方不对劲,马尔福不对劲,只要再逼问几句——“波特先生!请回到你自己学院的座位上!”麦格教授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哈利咬了咬牙,从桌边退了回去。

“我会盯着你。”他警告德拉科,“无论你有什么阴谋。”

“求之不得。”德拉科冲他举了一下杯子,“上课见,波特。”


***


当哈利·波特向斯莱特林长桌走来那一刻起,德拉科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一半。说实话,他不知道黑魔王为什么要花费那么长时间追踪波特,对于他而言,只要稍微表现出一点居心叵测的痕迹,救世主马上就会像甩不开的麦芽糖一样黏到你身后。

抛开这个不谈,他和格林格拉斯姐妹的交流也收效显著。她们告诉他,在大约四百年多年之前格林格拉斯家族的确中过一个家族血咒。起源于家族中一位成员侵害了一名有着南欧背景的女巫,因此被下了美杜莎诅咒,这个诅咒会随机出现在格林格拉斯家的女性后代上,中咒者脸上会出现蛇头形状的标记,随着时间发展,标记越来越多,中咒者也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慢慢石化,最终怀着极大的痛苦死去。格林格拉斯家族数代都在研究解咒的办法,最终在一百多年前终于出现了一个成功逃离了血咒的女巫。这位格林格拉斯把诅咒转移给了发现她身带血咒以后就狠狠抛弃了她的前任丈夫身上,此后诅咒也没有再出现过。

“有人说是咒力随着时间消散了,也有人觉得是被破解了,我们也不明白为什么,总之在那时候起诅咒标记就消失了。”达芙妮·格林格拉斯说,“不过,一切都还好吗?很少有人关心这件事。”

“只是课题研究。”德拉科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你知道,古代魔咒学什么的。”

“祝你好运。”达芙妮·格林格拉斯礼貌地对他点点头,“我和妹妹该回去了。”

“假设,我只是说假设,现在还有人想要复制同样的过程,他需要做到哪些步骤呢?”德拉科又叫住她们,“我觉得这很有学术上的参考意义……”

“很简单,在你和对方单独在场的情况下召唤一个最普通的祭祀阵法——每个纯血统家庭的小孩都会的那种,然后取他的血和你的相融。”达芙妮·格林格拉斯说,“我们听说的是这样。”

“不过,现在魔法部已经把祭祀阵法划分为黑魔法了,”阿斯托利亚·格林格拉斯补充道,“最好不要去亲自尝试,会惹来麻烦的。”

德拉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根本懒得注意后面那些话。曾经有人成功转移了血咒——亲耳听到这个事实才是他最在意的事情。找到一个祭祀阵法的模版并不算是什么难事,无非是拿草药材料和蜡烛在地上画几个图案,即使霍格沃茨没有相关的书籍,马尔福庄园也有大把大把的资料可以参考。剩下的就只有让哈利·波特心甘情愿走进他的圈套。

德拉科脱下手套,一层薄雾一样的粉末随着他的动作飘落到深褐色桌面上,他拿起羽毛笔,在写着选课意向的羊皮纸上勾下“古典咒术课”一栏。

至于之后的事情,他不关心,反正天选之子总有脱困的办法。就算没有,他也不在乎,反正他早就习惯了当故事里的反派。


***


“我不敢相信他们真的开了这门课。”西莫看着课表连连摇头,“我是说——古典咒术——现在甚至还有人会念这些咒语吗?它们难道不是拿拉丁文写的吗?”

“如果你注意到的话,我们现在念的咒语依然是用拉丁文写的。”迪安说,“不过,听说只有傲罗和治疗师需要读这些课,因为难度太高了。”

“傲罗、治疗师、还有我女朋友。”罗恩躺在床上懒懒插嘴,“赫敏一吃完饭就去研究那本书了,她想让我和哈利也选这门课,我觉得明天教室里只会有她一个人。”

“其实我也选了。”哈利回过头说,“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那我可得跟上。”西莫从床上坐了起来,立刻就要去抓羽毛笔,“谁都知道最漂亮的女生都喜欢往有哈利的课挤。”

“不只是女生。”迪安抖了抖手中的《唱唱反调》,“很显然,哈利现在已经超越那个苏格兰的海妖女主唱成为年轻男巫的理想约会对象第一位了。”

“不错啊哥们!择偶方向又拓宽了!”罗恩大笑着从床上跳起来去拍哈利的肩,不过他的笑容很快在得知自己也在这个榜单上之后消失了。

哈利埋头研究着手上的羊皮纸,他对新学期的课程没有特别的偏好,但跟着赫敏选课总是没错的——她永远能在你为了论文抓耳挠腮时给你提供无数个切入点。再说,如果他未来想要成为一名傲罗,他早晚都会需要了解这些知识。

“好吧好吧,既然你们都选了,那么我也去吧……”罗恩嘟囔着在自己的羊皮纸上打下一个勾,“反正我的选修课刚好有一个空缺……”

第二天,当哈利爬上拉文克劳塔楼时,他才发现事情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正如西莫猜测的那样,哈利选了这门课的消息不胫而走,教室门口挤满了好奇的中低年级学生,就好像他额头那道著名的疤在预言家日报上出现得还不够多似的。

“告诉过你们了。”迪安对哈利眨眨眼,像一条鱼似的挤过人群率先钻进了教室。罗恩冲哈利做了个鬼脸,说道:“下次可得把隐身衣带上。”最后他们还是靠赫敏的咒语才勉强挤进了屋子里。古典咒术课是由格雷女士代劳的——原本该是宾斯教授,但他实在不喜欢神话和传说。从格雷女士困扰的神情来看,显然她并没有预见到这种情况,只能拖着长裙不断穿梭在互相推搡的学生之中,嘴里不住提醒着:“秩序!秩序!”

上课时间很快就到了,但是围观的人群丝毫没有散开的意思。格雷女士叹了口气,似乎是做了某个决定,她飘到了更高一点的地方,然后用极快的速度围绕着教室扫了一圈,教室内外的吵闹声都被她裙边落下的寒气暂停了,几个学生不停打着喷嚏,还有几个被冻得缩成了一团。

“我注意到这个教室里有一些不属于本课堂的学生,你们已经干扰到了正常的教学秩序。”格雷女士清了清嗓子,“希望你们明白不及时离开的后果。”

没有人挪动一步。

格雷女士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学生,忽然对哈利招了招手,说道:“波特先生,你介意上来帮我一个小忙吗?带上你的魔杖。”

哈利感到一头雾水,但还是抓起魔杖走上前去。格雷女士让他伸出手,然后吹了一口气,他的手心忽然出现了一串用拉丁文写的咒语。

“用你的魔杖对准教室门口施展这个咒语。”格雷女士温柔地说。

“呃……其实我不会念……”哈利犹豫着说,“我的拉丁文很差……”

“没关系,放手去用。”格雷女士说,“这是我的灵魂留下的印记,但幽灵的魔法和巫师不一样,你只是帮我说出来。”

哈利半点都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但既然她这样要求,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拿起魔杖照做,他清清嗓子,然后对着格雷女士手指的位置结结巴巴念道:“我借长了……长了翅膀的语言……召唤那……宏伟的……斯卡……曼……斯卡曼德之流……”

神奇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哈利的魔杖像是被他手心那串文字注入了能量似的,一股清泉一样的蓝色光芒从他的杖间跃出,在教室门口划下一道如同河水一样奔涌不停的界线,巨大的冲击力把人群往后推了几步,只要有人往前靠近一点都会被咒语召唤而来的水流重新逼退回去。

“斯卡曼德?”罗恩偏过头问,“是卢娜最近在约会的那个男的吗?”

“是古希腊的一位河神。”赫敏头也不回地纠正他,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强烈求知欲,“这是一个防御相关的古典咒语,取材于特洛伊战争中一次经典的对峙,但是现在只有幽灵才能施展,真不敢相信我第一节课就能看到这些!”

“很好,很好。”另一边的格雷女士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哈利放下魔杖,被咒语召唤出来的河流仍在原地循环不息地流动着。“我很久没有试过这个咒语了,想不到还是很管用,那么今天我们的教学就从学习解构这个咒语的逻辑开始吧。”她不再去关注门外被挡住的学生,把注意力重新转回了课堂。

门外的学生终于渐渐散去。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咒骂声,哈利转过头去,看到德拉科·马尔福狼狈地站在门口,他的脚被两道水流紧紧缠绕着,像是有意在阻止他进门的步伐。

“无关人员请出去。”格雷女士头也不抬地说道,“现在,我们就来讲述一下创造此类咒语的原理。正如你们一些人所注意到的那样,这个咒语是一个取材于史诗材料的咒语,在原典中,一心复仇的阿喀琉斯一路追击特洛伊人到斯卡曼德洛斯河岸,因为他的残暴与傲慢激怒了河神,所以河神召唤水流来阻挡阿喀琉斯的步伐……”

“如果你低头看看讲台上的名单,你会发现我是这堂课的学生。”德拉科出声打断了她,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噢!”格雷女士这才反应过来,她皱起了半透明的眉毛,轻声自言自语道,“不应该,这个咒语不会阻挡属于这个课堂的人。”

“而它现在正在阻挡我!”德拉科怒气冲冲甩了甩被水打湿的衣角,“这意思显而易见,它出错了!”

“稍等,稍等,我记得有一个解咒的办法。”格雷女士看起来有些慌乱,她飘到桌前开始翻阅书页,“啊……我找到了……不同于我们所熟知的现代咒语,一个古典咒术通常充满了施咒者的奇思妙想与高度的原创性,施咒者不同,所产生的咒语效果也不同……”

“我现在恐怕没有时间听你朗诵你在原创咒语方面伟大的智慧成就,女士。”德拉科咬着牙说。刚刚卷住他脚踝的水流正在慢慢扩大,转眼已经漫上了他的膝盖。

“哥们,你那个咒语是怎么回事?”罗恩悄悄问哈利,“虽然我也很不喜欢那只雪貂,但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淹死他可能不是什么好主意。”

“我什么都没做!”哈利争辩道,“我只是把那句该死的拉丁文念了一遍!”

“我明白了!”一直在沉思的赫敏突然说道,“施咒者不同,所获得的效果也不同。正因为施咒者是你,哈利,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状况!”

哈利看着她露出了迷茫的神情。赫敏神采奕奕地解释道:“在原典里,河神之所以召唤出巨浪阻拦阿喀琉斯,正是因为阿喀琉斯想要穿越斯卡曼德洛斯河岸去杀他的仇敌赫克托耳。这个咒语的核心在于阻拦仇恨,你们明白吗?哈利和马尔福的关系不好,所以这个咒语在马尔福试图靠近他时会呈现出异常强大的效果。”

“没错!就是这样!聪明的孩子!在原典里寻找解咒逻辑!”格雷女士在半空兴奋地飘来飘去,“等等,我刚才在找什么?时间有点久了,我记不清具体的反转咒语了……应该是一个很简单的原理……我要回去翻一翻我的笔记……”

接着,无视了几乎已经漫上德拉科双腿的水流,格雷女士径直穿过墙,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想想办法!波特!别在那里傻站着!”德拉科一边试图甩开像蛇一样攀附在他腿上的水流一边冲哈利吼道,“你该死的恨意正在字面意义上吞噬我!”

“如果你一开始不迟到根本不会有这些事!”哈利吼了回去,但他还是给德拉科丢了一个盔甲护身,然而那道咒语还没挨到教室的门框就被一道忽然跃起的水流弹了回来。

“那是因为你那些愚蠢的崇拜者挡住了每个想要正常求学的学生的路!”德拉科再一次尝试着徒手甩开一道水流,结果却被缠绕得更紧。

“见鬼!”哈利咒骂一声,转头问赫敏,“到底什么叫做在原典里寻找解咒逻辑?我是要把荷马史诗都念一遍还是别的什么?”

“我不知道!”赫敏看起来也焦头烂额,“书上说,如果是用传说或者神话作引创造出的咒语,那么你也可以用同一个传说去解开它,但这只是理论,我不确定……”

“用火焰熊熊!”德拉科像是突然回想起什么似的打断了他们,水已经几乎缠到了他的腰部,将他的手也一并缚住,令他动弹不得,“或者是随便什么能生火的咒语!快点!”

“无意冒犯,雪貂,但你要知道水是灭火的……”罗恩在一旁好心提醒他。

“在《伊利亚特》里,赫拉指使她的儿子用火焰逼退了斯卡曼德洛斯的水流。”德拉科大骂道,“如果你多看几本书就不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了,鼬鼠!”

赫敏却还在犹豫:“按照这个思路,也许我们该找一个比原咒语创造者水平更高超的施咒者来……”

“你在开玩笑吗,格兰杰?”德拉科几乎要暴怒了,“这里有人正在被淹死,你居然在研究抛出绳子的姿势严不严谨?!”

他的话还没说完,哈利已经对着门口甩出了一个火焰熊熊,缠在德拉科腰部的水流像是被灼烧般颤抖了一下,冒出了白色的泡沫。

“真的管用!”罗恩惊呼了起来,“梅林的胡子,我第一次见到怕火的水柱子。”

这时德拉科终于也腾出一只手来,他伸出魔杖向走廊两边的蜡烛施了一个飞来咒,然后用火焰去灼烧身上藤蔓一般的水网,那些细密的水流开始还有抵抗的意思,但很快就在火焰的温度下节节退去。与此同时哈利又向那道挡在教室门口的水型屏障扔了几次火焰熊熊,不到五分钟,那条横亘在教室门口的微型河流就像干涸一样完全褪去了。

“噢!看来你们已经解决了麻烦!”格雷女士从墙体里穿出来,惊喜地发现问题已经迎刃而解,“十分生动的一课,不是吗?”

“是啊,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只是来上个课就被水柱随机勒死的经历。”德拉科冷冷讥讽道,“这件事我一定会上报学校。”

格雷女士尴尬地笑了笑,对哈利招手说道:“马尔福先生需要一些休息,波特先生,不如就由你带他去医疗翼吧。”


***


从来没有人告诉哈利去医疗翼的路程可以如此漫长。

他可以理解格雷女士的用意——他参与了这件事的全程,由他来向庞弗雷夫人解释情况是最合理的选择。然而比“护送马尔福去医疗翼”这件事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对于这个决策,马尔福本人竟然没有一点异议。

“那看来只能这样了。”——他冲着格雷女士耸耸肩,抱起胸在门口等着哈利,就好像他们两个一起结伴去医疗翼是什么再自然不过的事。

更令他不适的是,从走廊到楼梯的这一路上,马尔福不仅没有说一句多余的抱怨,甚至和他若无其事地闲聊起了课表——“古典咒术,波特,想不到你还有这方面的兴趣。”他边给自己施烘干咒边说道,“我还以为我只会在魁地奇训练场上看到你。”——仿佛他们长达七年的互相怨怼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一笔勾销了。

“因为这是傲罗的必修课。”哈利耐着性子应付了他一句,又往前走了两步,终于还是忍无可忍提出了抗议,“你这样很不正常,马尔福,我们不是可以聊这种话题的关系。”

“那你想让我说什么?‘这都是你的错,波特,我变成幽灵都不会放过你’。省省吧,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德拉科白了他一眼,又低头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他甚至到了这种时候还戴着他那双可笑的手套。

“你很清楚我的意思!”哈利停下脚步,一口气说道,“所有人都能看出你不正常!你先是毫无预兆地回校上课,然后你戴上了这个可笑的手套。你还是刻薄到让人难忍,但你不再惹是生非,现在你又开始读荷马史诗——别告诉我那是什么巫师传统!我亲眼见过战争期间有人因为藏了这本书被控告‘亲麻瓜’倾向。你到底在筹谋什么?”

筹谋什么?德拉科冷笑一声,也停下了脚步:“筹谋杀了你给黑魔王复仇。这就是你想要听到的答案吗,波特?”

哈利张大嘴愣在了原地,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魔杖。几秒之后,他忽然又松懈下来,摇摇头说道:“不,你在说谎,这不是你的意图。”

“我在说谎?”德拉科对他的回答感到有些意外,“你曾经花了一整年的时间试图证明我是个谋杀狂,现在我又突然是好人了?”

“我不是说这个!”哈利暴躁地抓了抓头发,“我的意思是……你没有杀过任何人,不是吗,就算你已经被逼到那样的地步,但你还是垂下魔杖了!这说明……说明……”

说明什么呢?

说明德拉科·马尔福本质上是个好人?

还是说明他是个疑心病过重的神经质?这一切都是他战后应激性综合症产生的幻觉?

德拉科抱着胸挑眉看着他,他藏在白色手套下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胳膊,那节奏感扰得人心烦意乱。

“说明你另有所图。”哈利烦躁地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我不知道你的企图是什么,或许你突然准备做一个以诅咒别人为乐趣的古典咒术家还是别的什么,反正你不是一个谋杀狂。”

德拉科干笑了一声,他忽然觉得讽刺,一整个六年级他都在向世界哀求他不想做一个杀人犯,没有一个人愿意停下来听他说一句话,看在梅林的份上,眼前这个人甚至在他绝望哭泣的时候给他来了一套神锋无影。现在,等到他终于接受了自己“战犯之子”的定位之后,这个人忽然又跑出来对他说什么“你不是谋杀狂”,就好像在战争中同乘过一把扫帚会自动让他们变成知心好友似的。

“不要把人想得太好,波特。”德拉科说道,“或许我的笔记本里正写满了如何谋杀你的邪恶计划。”

这是真的。他真的有一本这样的笔记。

“你知道吗?邓布利多才是一直相信你是好人的人——说你有一个完整的灵魂,诸如此类的。”哈利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变化的语气,仍在自顾自说着话,“我觉得他这个观点很疯狂,但是有时候我又觉得……”

说到这里,哈利突然停顿了下来,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德拉科没有接话。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被一个他曾经试图谋杀的人宽恕应该有什么样的反应?他是邓布利多口中的好人吗?可是他的确自己选择了那条“邪恶”的道路。他是无可救药的坏人吗?那为什么哈利·波特仍然好好站在这里,他明明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把他送进地狱。

哈利双手插兜在前面慢慢走着,完全不在意自己后背最脆弱的位置正明目张胆暴露在德拉科的施咒范围内。格兰芬多总是有一种自相矛盾的英雄主义,前一秒还在指着你的鼻尖质问你毁灭世界的阴谋,后一秒又说他了解你、相信你、愿意看见你最好的部分。

德拉科沉默地看着他,心里第一次涌起一股不合时宜的负罪感。如果波特知道他言之凿凿认定不是谋杀狂的人正在像算计猎物一样算计自己,想要用他的生命来换取自己的生命,他还会对自己的观点这么笃定吗?波特就在他不到五米的地方毫无防备地走着路,德拉科随时都可以打晕他,取他的血,然后就地召唤出一个祭坛完成转移仪式,从此马尔福家族的血咒就会变成黄金男孩的麻烦,没有人会发现是他搞的鬼。他只需要拿出魔杖,困扰他的死亡阴影就会一扫而光。但他张开嘴,却无论如何都念不出那一句咒语。

德拉科叹了口气,忽然叫住了哈利:“给你一个提示,波特。”

我想要给你一个信号。

“什么?”哈利转过身,困惑地皱起眉头。

一个警告。

“你不是想要知道我的企图吗?”德拉科说,“去读《伊利亚特》,这就是我的秘密。”

一个在我最终做下决定之前,逃跑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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